失業就覺得自己很沒用

星爆氣流斬星爆

今天是失業的第97天。

我覺得我越來越是個廢物了。

我浪費了人生精華的十數年給公司，公司卻說裁員就裁員，讓我的一身經驗才華不受尊重，把我的職位留給剛大學畢業的小兔崽子。

但誰不知道那個混蛋是董事長的外孫？

我很氣，我很累，我很沒用。

我只知道把為數不多的存款拿去買成一罐罐的台灣啤酒，一瓶瓶的海尼根。

我每天都想醉生夢死，想要回到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年輕狂傲的我。

但我知道不可能了，我就是個廢物。

我笑了笑，又灌了一口台啤，廢物喝醉，剛好而已。

老婆從每天勸我不要假借酒澆愁，到後來乾脆視而不見。我想，在她眼裡，我應該也很沒用吧？

我今年都快40了，我實在不知道我該如何東山再起？

不過還好，老婆跟我膝下無子，至少不用煩惱如何養育小孩的問題。

話雖如此，老婆跟我還是每天都吵架。

她氣我沒有男人的擔當，我氣她沒有女人的包容。

最後的最後，老婆氣得往我這裡扔了一張離婚協議書，奪門而出，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
我想，我真的很沒用。

我開了一罐啤酒。

我想把自己灌醉。

這天早晨，我頂著宿醉起床。

滿腦子的頭痛讓我不舒服。

我走到浴室裡想要刷牙洗臉，再叫老婆去買兩瓶啤酒。

我叫著老婆：

「欸，臭女人，去幫我買酒！去幫我買酒啦！」

但回應我的卻是一片寂靜，一片空蕩蕩的寂靜。

我走回房間，看到被我自己酒醉砸壞的衣櫃。

看到滿地的啤酒瓶，還有支離破碎的茶几。

我有點記不清了，那是我第幾次喝醉吵架時，當著老婆的面給摔爛的？

洗衣籃裡的衣服一件一件，又髒又亂，好像幾年都沒人洗了。

地板又髒又臭，依稀聞的到已經臭酸的啤酒味。

我頭好痛。

我揉了揉太陽穴，照了照鏡子。

我的樣子又寒酸又像個沒用的廢物。

奇怪，我記得鏡子旁不是有一張我跟老婆的合照嗎？

老婆收去哪了？

「老婆！老婆！你去哪了？」

我左找又找，卻還是遍尋不著。

我回到臥室，看了看老婆的衣櫃。

裡頭空蕩蕩的，平常收起的內衣褲一件不剩。

她的外套跟上衣也都消失了。

我這才想到，原來一個月前她扔給我的離婚協議書。

是認真的，她真的離我而去了。

我苦笑著。

也是，誰會想要跟著一個不知振作，只會喝酒個廢物男人？老婆也算是保養得宜，真的跟我離婚之後，應該也是有很多男人等著愛她。

何況，何況她娘家也算是有錢，應該是回娘家等著跟我談離婚吧？

我坐在床沿前想了又想，突然一陣悲從中來。

沒有工作，沒有老婆，沒有未來。

我到底還有什麼？

我突然好想哭，這個世界，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。

連最愛的女人也看不下去了，離開了。

我雖然心有不甘，但我也真的承認自己真的沒用。

我到底要如何重新找工作？

我到底要如何重新開始？重新再來？

我打開手機，看著老婆的笑容在桌面。

忍不住哭了出來。

離開我，也許你會好一點。

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。

我突然看到手機螢幕的右下角，老婆幫我裝的APP。

我突然有個想法。

不知道這種外送員，有沒有年齡限制.....？

這是我失業後的第120天。

我買了一個最便宜的刮鬍刀，括了刮我好久沒整裡的鬍子，好好的洗了個澡，還把衣服給洗好了晾了起來。還把整間小套房的污穢骯髒給收拾乾淨。

我答應我自己，我要重新開始，如果失敗的話。

我就去死。

這是我送的第一張單，是一個大學生。

一臉睡意的從宿舍下來，拿了我送的麥當勞就走，一句謝謝都沒有。

幹，好沒禮貌。

我回頭騎車，覺得鼻酸。

之前的十幾年，我都在辦公室裡吹著冷氣領著高薪，現在竟然他媽的要送個餐點給死大學生。

幹。

我送的第二張單，是一個豪宅區的死貴婦。

她還堅持要我送上樓去。

我跟豪宅的保全換了證件，他一臉狐疑的看著我。

我想他應該是很懷疑我這把年紀了還做這工作是不是沒有羞恥心吧？

我笑了。為了活下來，我真的沒有羞恥心了。

死貴婦客套的說了說謝謝，就把餐點收走了，很敷衍。

很貴婦，可以。

我開始漸漸熟悉這個模式了。

到餐廳收餐點，送餐點給客人，然後公司給錢。

然後賣尊嚴，曬太陽，淋大雨。

然後不要羞恥心。

我好想哭。

為了活下來，我還是繼續做這份工作。

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張單了，送到這個又破又舊的舊住宅大樓，結果還沒有電梯可以搭，我還得爬樓梯送到三樓去。

我心裡正不爽，這又是哪個廢物訂的？

沒有腳是不是？是不會下來拿餐點是不是？

門一打開，是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。

他還真的沒有腳。

我怔了一會兒，我沒想到會是這個情景。

男人尷尬的笑了笑：

「大哥不好意思，還麻煩你送上來，我腳不太方便....，造成困擾真的很不好意思。」

我趕緊把他訂的餐點放在裡頭的桌子，頭不住的微微點，忙不迭的道歉：

「不會不會。我還以為您，.....」

我說不下去。我說不下去我以為他是個奧客。

男人似乎不以為意，看來他好像常常被外送員當奧客。

他轉頭拿了瓶礦泉水，小心翼翼的推著輪椅靠近我。

「大哥天氣熱，記得多喝點水。」他把礦泉水給我，「真的很謝謝您送餐點上來，非常謝謝您。」

我傻傻的退了出去，關上了門。

我可以感受到這個殘障人士的男人對我真摯的感謝。

也許我其實不是在賣尊嚴？也許我也算是做了好事？

我打開這瓶礦泉水，小小的喝了一口。

我覺得好甜，好好喝。

比啤酒好喝。

我突然頓悟了許多。

工作可能有薪水高低之分，卻沒有貴賤之別。

是我把自己看輕了，是我看不起我自己。

做外送員又如何？

我帶著另外一個心態開始工作了，我甚至心情不錯。

我跟叫外送的死大學生交餐點的時候聊了幾句，我發現原來現在的小孩不用Face Book，卻喜歡用IG。

我跟死貴婦的鄰居聊天，原來死貴婦的先生外遇了，她又不敢離婚，撐著面子繼續維持婚姻，又覺得辛苦。

我跟很愛叫外送的那個單親媽媽聊天，原來她的女兒今年要上小學了，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驕傲。

看來她的女兒平安長大，給她帶來很大的幸福。

我覺得上班突然變得蠻有趣的。

各種八卦各種三八事情一大堆，雖然錢很少很累。

但至少我不會餓死，那也還行。

做完這張單，我就休息吧。時間已不早了。

我看了看餐點，竟然是春水堂耶。

我還記得老婆當年跟我談戀愛的時候，我們也常常去那裡吃飯。看完電影逛完街之後，我會帶她去那兒吃個功夫麵，兩個人喝一杯珍珠奶茶。

我突然想起那些約會的感覺。

我還沒跟她告白，她也還不敢戳破我們的情感。

但我騎車的時候偷偷的將她的手環抱我的腰，她沒有抵抗。

但我買飲料的時候，偷偷的只拿一根吸管一起喝，她也沒有拒絕。

但逛街的時候，店員誇［我的女朋友］很可愛的時候，她也沒有否認，雖然她的臉紅的誇張。

我突然覺得有點甜，又有點悲傷。

老婆，可能真的離開我了........

我一邊騎車，一邊回想起那些日子。

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了。

我按了按門鈴，禮貌性的點了點頭，轉頭拿了餐點。

「小姐您好，跟你核對一下餐點喔，您的功夫麵跟珍珠奶茶....欸！？」我吃驚的叫出了聲，這個女人！這個女人不是我老婆的同事小彤嗎？

「欸？你不是小瑜的老公嗎？」她也看著我吃驚的叫了出來，她狐疑的看了看屋內，靠近我小聲的問：

「你們是不是吵架了？她說她要跟你離婚，還住在我這裡一陣子了。」

我遲疑了一會兒，決定以實相告。

「是我太沒用了，我想老婆要跟我離婚是正常的.....，只是我以為她回娘家去了，沒想到是在你這裡....」

小彤若有若思的看著我，「原來如此.....。這也是緣分，其實這份餐點是她點的，我只是順便拿進去給她。不過我應該不應該說你正在做這份外送工作？」

我點點頭，「這不要緊。你告訴她，等她想清楚了我就跟她談離婚吧，我可以理解不希望跟我過這種辛苦的日子，我一定會放她走的，我不是那種死不離婚的沒品男人。」

我咬了咬牙，繼續開口，「另外，謝謝你這陣子照顧她，真的謝謝你。幫我跟她說用餐愉快。」

我騎著車回到家，坐在沙發上想了許久。

我覺得我真的有愧我老婆。

當年的她跟著我，什麼都沒有。

我們一起牽手打拼，拼到我衝上了經理之位。

前幾年經濟還不是很穩定，家裡都斷糧缺水了，她也不肯跟家裡拿錢。

她說她相信她自己的眼光，她挑的好男人不會讓她失望，不會讓她餓肚子。

我突然有點內疚，我想我是真的很失敗，還讓她最後對我失望透頂，流了一地淚水。

我突然有點想哭。

她大可以回到娘家去哭訴我對她的不好。

我一蹶不振的沒用，只會藉酒澆愁的廢物。

但她卻選擇躲在同事家裡，沒有大肆宣揚我的糟糕。

我擦了擦淚水，拿出那張她已經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看了看。她的簽名依舊很可愛，跟她的人一樣......

至少最後一次，我要當個好男人，放手放的心甘情願。

隔天同一個時間，我又看到這個餐點，這個地址。

我送了過去，依舊是小彤開的門。

她看著我，支支吾吾的開口：

「我昨天跟她說你在做外送，她似乎很開心你振作起來了。可是她說，她已經交了男朋友了，聽說姓吳的樣子.....」

我一陣酸楚湧上來，難受的開口：

「這也好，小瑜那麼美，有男人喜歡很正常。」

我低著頭把餐點交給她，不敢讓她看到我眼眶的淚水。

「幫我跟她說用餐愉快。」

我匆匆忙忙的轉頭就走，不敢多想什麼。

不敢想她那個所謂姓吳的男朋友對她有多體貼。

不敢想她過得幸福不幸福？快樂不快樂？

老婆，希望你快樂，希望你以後也快樂。

我看到這個餐點這個地址我都會接單。

我會偷偷聽小彤說老婆過的如何。

她還是一樣很倔強，上班都不肯喊累。

月事來的前後還是會忘記喝熱巧克力。

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會窩在角落聽音樂，低聲的唱。

我很想她，我卻不敢愛她。

不要緊，再過一陣子，等她想清楚了，離婚了。

我想還是可以做好朋友的。

這天送了餐點過去，我還偷偷買了條巧克力，

我記得這幾天是她的大姨媽來，她一定還是會忘記準備吃巧克力，我順路買了，希望她不會太介意。

門打開了，我低著頭整理著餐點開口：

「小彤，小瑜今天過得好嗎？你能不能順便把這巧克力給她？她最愛吃金莎了，這幾天剛好是她的....」

我呆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因為開門的不是小彤，而是我的，我的.....

小瑜看著我，表情一臉鎮定。

我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，我心裡慌得半死。

奇怪，不是都是小彤出來收餐的嗎？

我裝鎮定著開口：

「小姐您好，跟您核對一下餐點喔，功夫麵跟珍珠奶茶是嗎？」

小瑜看著我表情很冷靜，我分不清她是開心還是難過？

「嗯。謝謝。」她拿了餐點，看了看我。

她的雙眼看著我，很直很直的看著我。

我也沒有迴避她眼神的意思，我就這樣看著她。

我們兩個就這樣在玄關門口看著相望，誰都不說話。

她最後還是開了口：

「離婚協議書你簽了嗎？」

我點點頭，眼神還是沒移開她：

「我還帶在身上呢，就怕沒機會給你。」

我從包包了拿了出來，遞給了她。

她呆呆的拿著，紙在空中飄來盪去，她的嘴裡含著話卻不說，眼神欲言又止的看著我。

她這人還是這麼善良，傷人的話從不肯說。

那還是我說吧，像個男人一點。

「恭喜你，你單身了。我知道你交男朋友了，姓吳是吧？祝你幸福，我絕對衷心祝福。」

我對她笑了笑，雖然難過，卻也放鬆了不少。

男人最後的放手我至少做得好，還可以。

「先這樣吧，祝你用餐愉快。」

我轉頭就要離開，我怕我遏制不住自已的情緒。

她卻叫住了我。

「吳先生，請留步。」她怯生生的開了口。

「什麼吳先生？我姓王。」

我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，完全不懂她在胡說八道什麼？

「跟我離婚的男人姓王，你姓吳。」她指著我的外送袋，眼神似笑非笑的看著我，我的心臟突然漏了一拍。

「我為什麼姓吳？」我意識到我的聲音也溫柔了起來，我們的對話似乎回到當年打情罵俏的時刻。

「Uber Eats，」她指著我，笑得好甜。

「吳柏毅。」

「什麼？吳先生是指這個鬼東西？」我又笑又跳的，往她的身上蹭了過去，吳先生是指我嗎？原來不是指別的男人?

「我希望那個每天只會借酒裝瘋的王先生已經死了，不知道吳先生您願不願意跟小妹交往？」

小瑜笑笑的對我擺了襬裙襬，幼稚的表現就像是當年跟我約會那樣，蠢蠢甜甜可愛可愛的。

「......」我看著她，嘴角的笑容突然間掉了下來，我沉默了一陣後開口。

「我真的可以嗎？」我有點懷疑自己能否讓她再幸福一次，我怕我又讓她失望了，我怕我做這工作很沒未來她看不起我........

她猶豫了片刻，拿出隨身的包包，裡頭有一張相片。

那正是我在客廳遍尋不著的合照。

照片裡頭的我們笑得很甜，牽著彼此的手濃情蜜意。

「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，只是你這次沉淪太久了，我有點難過......」小瑜靠著我，挽住了我的左臂。「你不打算賠償我這陣子的難過嗎？」

我眼神裡有點淚水，這個女人會不會對我太好？

她拿起那張我們已經簽名的離婚協議書，兩手一撕。

「嘶」的一聲，協議書裂成兩半。

「失業又如何？做外送員又如何？我什麼都不要，我就要你跟當年一樣充滿熱忱，充滿希望，」她對著我的外送袋又推又拉，好像在自言自語，又好像在跟我說話，「我就要你像當年一樣愛我就好。」

她把頭轉過來看著我，眼睛笑成一條線。

「吳先生願不願意跟我交往，你還沒說呢？」

她的眼睛靠的我好近好近，好像當年談戀愛那樣。

我整個心跳都亂了套，雙手不由自主的捧起了她的小臉，輕輕的小力的吻了上去。

「我想，這次讓我追你久一點，讓你享受一下被追求被疼愛的感覺，你說好不好？」

她的臉刷的一聲紅了起來，很小聲很害羞的回了句

「......好。」

隔天早上我起床。

老婆依舊還在熟睡，她躺在我身旁睡得像個小孩。

我躡手躡腳的走進浴室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。

雖然已有了一些年紀，也顯得有些疲態。

不過我想，這個男人應該可以值得信賴。

我像個傻子一樣跟自己對話：

「吳先生。你要是再讓她哭的話，小心我殺了你。」

我好像聽到鏡子裡的吳柏毅回答：

「當然。請給我追撞了黑色的高級車。對為了保護後輩而擔下全部責任的三浦，車主——暴力團員谷岡所提出的和解條件是…。」今天是失業的第97天。